讀後感:《不帶感傷的回憶》

鏡籬
Oct 2, 2021
《不帶感傷的回憶》,購自見山書店。

當初買呢本書好膚淺,因為係 OXFORD 硬皮書,封面又唔錯,係散文,揭咗兩揭又好似唔錯,雖然本身對作者完全冇認識,但揭去封底見有董橋同詹德隆推介,斷估都唔會好伏啫,所以就買咗。當然最後係的確唔錯嘅。本書書名其實已經講咗個主題出嚟,「回憶」,對前進同輩嘅回憶。我本來都幾中意睇呢啲思人嘅散文,了解下啲前輩嘅逸事,睇到上一個時代嗰種環境,亦睇到作者嘅性格同情感。後來喺 Clubhouse 同王劍凡老師講起先知原來孔慧怡係翻譯嗰邊嘅大前輩嚟,真係有眼不識泰山。

(本身想用「說來有趣」呢句套語做開頭,但「講起就得意」又真係太得意,冇咗套語嗰種冷冰冰冇感情開頭嘅感覺,笑。)雖然話孔係前輩,但睇本書嘅行文筆觸,你會覺得係睇緊一個好年輕嘅女仔寫嘅嘢,或者可能係因為文中寫嘅都係佢嘅前輩,又或者係佢回憶時抱住當時嘅感覺去寫,讀嘅時候係有種朝氣同活力喺度。

書名叫做《不帶感傷的回憶》,但講嘅係當年先進嘅成就、光輝、痛苦、困境,寫嘅人讀嘅人又點會真係一絲感傷都冇。回憶可能不帶感傷,但睇嘅人自然會觸字生情。既然係咁,我亦唔畫蛇添足多講,有興趣嘅朋友揾嚟睇下啦。

我聽到消息時,回想這位用語言作油彩、用畫家的眼睛來寫詩的人,心中響起他一首沒有畫意的詩 —— 艾青教會了我現代白話的音樂美:

走過了路燈的,
又是黑暗的路。

黑暗裡,聽慣了
和回想並肩的腳步。

六年的冗長使這路的步行者
走過了比這路更長千倍的。

曾是並肩的人呢?
總也分散在遺忘的國土。

走過了路燈的,
將又是黑暗的路。

——《路》‧艾青

—— 艾青:住在北緯的日子 p. 26

特登揾咗一輪先揾到全首詩(甚至可能我揾到嘅都唔係全詩,知道嘅朋友請同我講下!),喺呢啲時候就會好佩服以前啲人追一個作家嘅作品,喺冇互聯網嘅情況下,要收集到啲作品真係唔容易,亦更加明白點解佢哋會抄寫返啲詩喺自己嘅筆記。(亦係我當初開始寫書摘嘅原因。)

之前對艾青嘅印象就係「為甚麼我的眼裏常含淚水?//因為我對這土地愛得深沉⋯⋯」雖然有啲直白,但我照樣中意,但懶惰如我並冇刻意揾佢其他嘅作品嚟睇,但今次機緣巧合就見到呢首詩。比起《我愛這土地》我更加中意呢首,語氣平淡咗少咗掏心掏肺嘅感覺但不減當中情感。「曾是並肩的人呢?/分散在遺忘的國土。」但並肩過呢件事唔會改變,而至少我哋尚只係生離而非死別。一頭一尾嘅「走過了路燈的,/又是黑暗的路。」正正就好似一個人走喺黑暗嘅路上兩盞路燈之間咁。但第二次嘅「將」字就添咗兩分期盼:一、既然係「將」就啫係我哋仲喺路燈光照下,請珍惜緊記呢件事;二、調返轉嚟諗,如果上一次我哋離開路燈踏上黑暗的路之後會再遇下盞路燈,咁今次我哋都可以,至少我哋可以相信呢一樣嘢。「走過了黑暗的路/又是路燈」即使唔係終點,但起碼唔係死路。

(註:書中所錄版本尾段為「走過了路燈的,又是黑暗的路。」,但我上網揾到嘅版本則添咗「將」字,如果有朋友有呢首詩喺手嘅請不吝斧正。頭盔:非專業文學分析,歡迎各方文友討論。)

鄺家是虔誠的基督教家庭,宋先生卻是天主教(徒),結婚以後,宋太太也就改了教會,直到她去世,行的還是天主教儀式。她生前提到這事,輕輕帶過:大家都是信一個主。說她為人體貼,這又是個例子。

—— 鄺文美:上天的安排 p.79

可能有人會覺得佢咁唔係一個好好嘅信徒,某程度上愛人多於愛主,但我就好佩服:到底要有幾豁達或者愛一個人先可以咁輕描淡寫咁講出「大家都是信一個主」。或者可能因為我唔係教徒先會佩服啦,但當中嗰種淡然仿似件事不值一提嘅態度我真係好中意。當然啦,單純從價值觀嚟講,先不講虔唔虔誠嘅問題,為另一個人咁樣改變自己係我本身唔太認同嘅事。人都係保留返些少獨立性比較好,冇必要事事求同。

有一次我們閒談間說到香港五、六十年心人心的情況,宋太太忽然想起兒子曾經因病住在醫院好幾個星期。她回憶:「他只是小學生,整天一個人在醫院,我因為打工,沒多少時間去看他 —— 沒辦法,那時候要揾食。還好他愛畫畫, 拿着小冊子自己在那兒畫,一來就兩三個鐘頭,也不說厭煩。」當年做母親的心疼,就那樣輕描淡寫,像水墨畫名家,緊要處恰當地留白。

—— 鄺文美:上天的安排 p. 81

好認同留白一說。正正就係佢咁輕描淡寫反而令人更加感覺當時嗰種無奈同心痛。

一九九零年代中後期,我因為在中國大陸舉辦國際學術研討會,有幾年到上海的頻次比較多,有時候跟宋太太聊起,問她有沒有想過回去看看,她說不會去。一次我單身在上海,住在和平飯店,傍晚走到房頂上,站在那大鐘下看日落。那時飯店做了復修,還沒搞破壞,客房間隔和餐廳的鋪陳還是三、四十年代模樣,房頂乾乾淨淨, 沒有後來搭建的玻璃屋咖啡廳。我在那兒呆了一個鐘頭,從看小說得來的舊上海印象逐漸浮現,對照着眼前景物,那時還清清楚楚地都能認出。我忽然明白宋太太為什麼不會到上海了:物是人非,剩下的只是殘缺的軀殼;她懷念的上海只能在記憶裏追尋。

—— 鄺文美:上天的安排 p. 83

可能我年紀仲輕,以前對所謂「物是人非」/「Nostalgia」嘅感觸唔深,之前睇白先勇嘅《臺北人》都有種距離感,代入唔到落去。但當近來朋友越嚟越難約,甚或生離,乃至死別,再次回首過去睇返,就明白何為「物是人非」,「剩下的只是殘缺的軀殼;懷念的____只能在記憶裏追尋。」過去咗嘅嘢就係過去咗,唔理當初幾好幾靚,都冇辦法再挽回。樂觀嘅人自然應該冀望喺未來遇到甚或自己創造出一樣咁好嘅嘢;但悲觀嘅人就只能將回憶深埋於心,唔敢忘記,直至午夜夢迴提醒你所有嘢已經過去,回憶再美好都不過泡影;至於我自己,只能夠話我真係缺乏嗰種能量去盼望,但又好在,我又未至於時常困於回憶當中不能自拔,應該話我係掉返轉:我本身就好容易唔記得嘢,回憶呢啲嘢我慢慢就會冇咗,直至有日突然醒起先驚覺自己早就將件事唔記得七七八八,只剩低一啲零丁碎片,同埋感覺本身。書名叫《不帶感傷的回憶》,或者我正正就係相反嘅「不帶回憶的感傷」。

我知道 Burton 學坐禪多年,但還是聽葛浩文說起,才領略他的境界:一天葛浩文回到宿舍,四周都靜悄悄,他進出客廳、廚房和自己的臥房,最後在客廳坐下看書,好半天,忽然有人問:「在看甚麼書?」把他嚇得跳起來。原來 Burton 一直在打坐,完工才走出來,腳下一點聲音也沒有。

我的瑜伽師傅有這樣的教誨:走路腳步要輕 —— 心不專注,腳步不會輕。

Burton 一生腳步放得很輕,但留下的印記很深,那就是他專注的功力。

—— 華茲生:以譯為榮的學者 p.136

專心,我最弱嘅嘢之一,笑,我成日做做下一樣嘢就走咗去/分咗心,搞到一樣嘢做好耐都未做完。希望可以慢慢糾正到呢樣嘢啦。

他剛開醫館那幾年遇過不少困難,那時術數師林真的辦公室與他的醫館毗鄰,大家相當投機,一天林真潑墨揮毫,給他這樣的贈言:「登天難,求人更難;黃蓮苦,貧窮更苦;春冰薄,人情更薄;江湖險,人生更險。知其難,克其苦,耐其薄,測其險,可以處世矣。」這幅字成了他教育兒女的格言。

—— 毛文福:香港人是這樣的 p. 177

「知其難,克其苦,耐其薄,測其險,可以處世矣。」唔怪得我處唔到世啦,笑。

動筆寫作以前,我們不知道自己的目的是什麼,只能努力嘗試;到看出了潛能,願景就會隨着變大。但要把願景訴諸文字,還是得一口氣接一口氣地寫,一行又一行。

—— Hilary Mantel,被引於《後記:當時只道是尋常》p. 261

開始寫嘢都有一段時間,但都唔敢話覺得自己「看出了潛能」,不過慢慢寫作係變成咗一種習慣(雖然我拖延,但都稱得上有拖無欠嘅。),一種排解嘅方式,一種將自己諗法實現嘅方法。喺呢個世界入面,我哋可以改變嘅可能好有限,亦唔係下下可以將自己嘅諗法變成現實,但起碼喺寫作嘅世界入面我哋可以做到呢件事。引句講話「動筆寫作以前,我們不知道自己的目的是什麼,只能努力嘗試」但我而家已經動筆良久,其實都係唔知自己嘅目的係咩,不過起碼我可以話我絕不討厭寫作,既然係咁,咁咪一路寫落去囉,「一口氣接一口氣地寫,一行又一行。」,如果有一日我厭倦咗,咁咪停囉。

最後,受 奇啲 Kei4di1 啓發,試下同文友互動下先,希望有人理我啦~(highlight 返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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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名:不帶感傷的回憶
作者:孔慧怡
出版社:牛津
ISBN:978–957–9525–1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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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籬

英文系畢業但睇中文書寫中文嘢。相信睇人哋寫嘅書同埋文章就係欠咗債,希望自己有一日可以寫返野出嚟還債。 得閒寫下後感、雜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