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黑一雄呢個名但凡對文學有一定認知嘅人都一定有聽過㗎啦，但今次係我第一次完整咁睇完佢嘅作品。以前大學讀書嘅時候要睇佢嘅 《Never Let Me Go 別讓我走》，當時好似睇咗一半左右就擺低咗。後來幾次去清明堂（講起清明堂，未睇過嘅可以睇下舊文：《香港書店遊記（一）：清明堂 Bleak House Books — — 新蒲崗嘅世外桃源》）嘅時候都見到呢本書個封面幾靚，就諗住要睇下呢本書。之後有日我搭搭下車諗住睇下書，就 browse 下手機個電子書櫃有咩書啦，點知就見到有呢本書嘅中譯本，就開咗嚟睇了。
咁啱《卡拉與太陽》同《別讓我走》嘅背景都係比較科幻向，一開始睇嘅時候有少少 recall 返之前睇《別讓我走》嘅感覺。兩本書俾我嘅感覺都係有種如在霧裏孤單嘅感覺，唔係話主角係一路自己一個人冇同人交流，但就係會令人覺得佢哋係獨立於世。
《卡拉與太陽》嘅主角卡拉係一個太陽能嘅人工智能機械人。佢哋製造出嚟就係要做小朋友嘅朋友／玩伴。得意嘅係，作為機械人嘅卡拉，對「太陽」係有種具有宗教意味嘅信仰。佢會同太陽對話甚至提出請求，好似祈禱咁，雖然書入面從來冇見過太陽出聲回應，但從卡拉同太陽嘅「交易」成功嚟講，太陽係確實類似神咁嘅存在。
成個故事線其實好簡單，卡拉一開始喺舖頭等俾人帶走，後來俾人帶走成為細路女喬西嘅朋友，之後慢慢發覺喬西媽咪對佢嘅態度有啲古怪。到咗最後，佢發覺原來係喬西患咗重病，而媽媽係想卡拉代替喬西，喺喬西死咗之後延續「喬西」嘅存在做佢個女。本書圍繞住「人」呢個概念嘅核心，到底人之所以為人係源於咩呢？呢樣嘢又係咪特別到不可取締呢？喺書入面主角卡拉提出咗佢對呢條問題嘅回答，有興趣嘅讀者不妨睇一睇呢本書，睇下你又認唔認同佢嘅諗法。
最後依舊以書摘作結啦～
「那兩個人似乎非常高興能見到彼此。」經理說。我隨即意識到她和我一樣在密切地關注他們。
「是的。他們似乎非常開心，」我答道，「可奇怪的是，他們似乎也非常不安。」
「噢，克拉拉，」經理輕輕地說，「什麼都逃不過你的眼睛，是吧？」
說完這話經理沉默了良久，手裏握着那塊標牌，凝望着街對面，哪怕那對男女已經走出了視線。最後她說：
「也許他們很久沒有見面了。很久，很久。也許上一次他們像那樣彼此相擁的時候，兩人都還年輕。」
「你是說，經理，他們失去了彼此？」
她又沉默了片刻。「是的，」她終於說道，「一定是那樣的。他們失去了彼此。然後，也許就在剛纔，純粹是機緣巧合，他們又找到了彼此。」[…]
「有時候，」她說，「在那樣的特殊時刻，人們心中的快樂會夾雜着痛苦。我很高興你能如此細緻地觀察一切，克拉拉。」
單純覺得「失去彼此，但機緣巧合找到彼此」呢件事好浪漫。同埋「在那樣的特殊時刻，人們心中的快樂會夾雜着痛苦」呢個觀察好好，人就係咁矛盾。
讓我來告訴你一件事，克拉拉。孩子們總是在許諾。他們來到窗前，許諾各種各樣的事情。他們許諾會回來，他們求你不要讓別人把你領走。這種事情一直在發生。但十有七八，那個孩子永遠也不會回來。或者，更糟糕的是，那個孩子回來了，卻看也不看一直在等他的那個AF，反而轉身選了另一個。孩子們就是這樣的。克拉拉，你一直在觀察，在學習，也學到了很多。那麼，這就是我要教給你的又一課。你明白了嗎？
一個目睹咗好多悲劇嘅長輩同後輩講返自己嘅教訓。第一種毁諾要人落入無止境嘅等待同盼望，第二種就係明刀明槍嘅背叛。有時都令人講唔清到底邊一種衰啲，後者固然痛但起碼快刀斬亂麻咁，但前者要你一直等其實冇比較好。只能夠話其實希望真係毒藥嚟，飲鴆止渴冇意思。
「有時候我會想起那商店，」我答道，「想起窗外的景色。還有其他的AF。但這種時候並不多。我非常高興能來這裏。」
母親看了我片刻。然後她開口道：「這樣一定挺好的。不會想念任何事情。不會渴望回到過去。不會沒完沒了地回首往事。一切都會是那麼地……」她打住了
Nostalgia 係我唔係幾頂到嘅情緒，都幾 echo 到母親所講嘅嘢。懷舊最大嘅問題係你深知其實自己已經返唔到去。（喺睇《台北人》嘅時候就好感受到呢樣嘢）
孩子們有時候挺傷人的。他們以爲只要你恰好是個大人，你就刀槍不入，怎麼也不會受傷。
小朋友同家長之間嘅 power dynamic 係我幾中意嘅題材。家長先天就係比小朋友有更大嘅權力，但同時佢哋亦唔一定識得點樣運用呢份權力，有時甚至會傷害到自己或者小朋友。我諗大概每個有原生家庭問題嘅人都會好理解呢樣嘢。呢句令我中意嘅地方係我哋好多時都會忽視咗 in power 嘅人其實都會有佢軟弱嘅地方，更佢正正就 address 咗呢種軟弱，亦都指出咗小朋友嘅本性未必有大家講得咁好咁天真，甚或係佢哋嘅天真就係有殘忍嘅面向。（當然，忽視握權者嘅苦處喺某啲情況下係避免咗啲人太過體諒反而忽視咗佢哋手中嘅權力同威脅，but that is another story。）
我的腦中閃過了那種可能性：我的侷限性 — — 相比B3而言 — — 在那一日不知怎的又顯露了出來，使得喬西和母親全都後悔她們當初所做的選擇。果真如此的話，我知道，我最好的做法就是加倍努力地做喬西的好AF，直到陰影散去。與此同時，我漸漸看清了人類，出於逃避孤獨的願望，竟會採取何等複雜、何等難以揣摩的策略。
「嗯，我……坦率地說，我吃驚，是因爲海倫小姐的這個關係到裏克的請求似乎是發自內心的。我驚訝於有人竟如此渴求一條會讓她陷於孤獨的道路。」
「你吃驚的就是這個嗎？」
「是的。直到方纔，我才認識到人類是可以選擇孤獨的。認識到有些力量有時會比逃避孤獨的願望更強大。」
海倫小姐微微一笑：「你真的很可愛。你的話不多，但看得出來你在思考。母親對兒子的愛。一樣如此崇高的事物，竟能壓倒對於孤獨的恐懼。你的想法也許不錯。可讓我告訴你一件事：除此之外，還有各種各樣別的理由能讓一個人，在面對我所面對的這般人生時，寧可選擇孤獨。」
呢兩段個人覺得幾啱擺一齊睇。為咗擺脫寂寞，人類可以做好多唔同嘅嘢，付出好大嘅代價；但同時，亦有人係會為着更重要嘅嘢而選擇寂寞。但人係咪就唔可以選擇寂寞本身呢？寂寞係咪必須以「代價」嘅形式喺人嘅選擇中出現呢？呢個問題我諗值得我哋反思。
「被替代是我遇到的一件最好的事情。我總算解脫了。」
「你怎麼能這麼說呢？你當年可是王牌啊。無與倫比的知識，專家級別的技能。要說沒人能給你一塊用武之地，這怎麼說得通？」
「克麗西，我得告訴你，對於這件事情你比我要耿耿於懷得多得多。被替代使我得以用一個全新的視角來審視世界，我真心相信這幫助我分清了什麼重要，什麼不重要。就在我現在住的地方，我遇到了許多和我想法一模一樣的體面人。他們全都走過了和我一樣的路，一些人的事業遠比我的要輝煌。我們的看法全都一致，而我真誠地相信我們不是在自欺欺人。我們現在要比我們以前過得更好。
被需要其實可能比我哋想像中為人帶嚟咗更多嘅限制。我哋好容易就會為咗滿足他人嘅需要而做一啲自己唔想做嘅嘢或者放棄自己想做嘅嘢。更嚴重嘅係我哋甚至會將呢啲嘢當成係自己真心中意做嘅嘢。所以要記住，得到即係失去，而失去可以係解脫。
問題在於，克麗西，你和我一樣。我們都是感情用事的人。我們改不了的。我們這代人依然保留着老派的情感。我們的一部分自我拒絕放手。這一部分自我仍然執着地想要相信我們每個人的內核中都藏着某種無法觸及的東西。某種獨一無二、無法轉移的東西。我們必須放手，克麗西。那裏什麼都沒有。喬西的內核中沒有什麼是這個世界的克拉拉所無法延續的。
「某種讓我們每個人成爲獨特個體的東西？我們就先假定這樣東西存在吧。那麼，難道你不認爲，要想真正地學習喬西，你要學習的就不僅僅是她的舉手投足，還有深藏在她內裏的那些東西嗎？難道你不要學習她的那顆心嗎？」
「是的，當然。」
「那可是一件難事啊，難道不是嗎？一件就算是憑着你那神奇的能力也無法企及的事情。因爲僅僅表演是不夠的，無論那表演是多麼精湛。你還得學習她的內心，完全徹底地學習，否則你永遠無法在任何一種嚴肅的意義上成爲喬西。「一輛公交車在幾隻被遺棄的水果箱邊上停了下來。就在父親駕車繞開它的時候，跟在我們後面的一輛汽車憤怒地按響了喇叭。接着更多的喇叭發出憤怒的鳴響，但這些聲音來自遠處，也並非指向我們。你說到的那顆心，」我說，「那或許的確是喬西身上最難學習的一部分。它就像是一棟有着許多房間的房子。即便如此，一個全心全意的AF，只要有時間，總能夠走遍每一個房間，一個接一個地用心研究它們，直到它們就像是她自己的家一樣。」
我想，我之所以恨卡帕爾迪，是因爲在內心深處，我懷疑他也許是對的。懷疑他的主張是正確的。懷疑如今科學已經無可置疑地證明了我女兒身上沒有任何獨一無二的東西，任何我們的現代工具無法發掘、複製、轉移的東西。古往今來，一個世紀又一個世紀，人們彼此陪伴，共同生活，愛着彼此，恨着彼此，卻全都是基於一個錯誤的假設。一種我們過去在懵懵懂懂之中一直固守的迷信。這就是卡帕爾迪的看法，而我的一部分內心也在擔憂他是對的。
經理，我做了我所能做的一切來學習喬西，如果真的有那樣做的必要，那我是會竭盡所能的。但我認爲那樣做的結果恐怕不會太好。不是因爲我無法實現精準。但無論我多麼努力地去嘗試，如今我相信，總會有一樣東西是我無法觸及的。母親、裏克、梅拉尼婭管家、父親 — — 我永遠都無法觸及他們在內心中對於喬西的感情。如今我確信了這一點，經理。」
「好吧，克拉拉，只要你覺得事情最後有了最好的結果，我就高興。」
「卡帕爾迪先生相信喬西的內心中沒有什麼特別的東西是無法延續的。他對母親說，他找啊找，可就是找不到那樣特別的東西。但如今我相信，他是找錯了地方。那裏真有一樣非常特別的東西，但不是在喬西的心裏面，而是在那些愛她的人的心裏面。這就是爲什麼我如今認爲，卡帕爾迪先生錯了，我是不可能成功的。所以我很高興我當初做出了那樣的決定。」
上面呢幾段我諗幾捕捉到本書其中一個核心：人之為人嘅獨特之處。到底人係咪有自己諗到咁特別咁不可取替？隨住科學嘅發展，好多以往我哋深信嘅嘢都會慢慢袪魅。我哋深信人類心智性格記憶嘅特殊乃至神聖會唔會就係下一樣袪魅嘅目標呢？特別係而家 AI 嘅發展下，有人已經運作相關科技整「 AI 伴侶」；又或者用亡者嘅對話紀錄嚟訓練 AI，「扮演」亡者同今人對話，到底人類之為人類嘅核心元素係咩呢？我對科技嘅認識並不深入，唔敢喺度大放厥詞。但卡拉最後嘅 comment 我幾認同，唔理你點複製扮演一個人，對於曾經同佢相處過嘅我嚟講，只要我知道佢喺複製品，佢就只會係一個複製品，哪怕佢有哂一樣嘅記憶，會俾一樣嘅反應，但佢始終就唔係我本身識嗰個人，我嘅感受就係會唔一樣。
「你明白嗎，克拉拉？我拍了板，而現在喬西病了。因爲我做的決定。你明白我是什麼滋味嗎？」
「是的。我很難過。」
「我要的不是你難過。我要的是你做你力所能及的事情。再想想這對你意味着什麼。這世上再沒有什麼會像你這般被珍愛了。也許有一天，我會找到另一個男人。誰知道呢？但我向你保證，我永遠不會像我愛你一樣去愛他。所以，爲我做成這件事吧。我在請求你爲我做成這件事。爲我延續喬西。來吧。說點什麼。」
到底咁樣係咪可以稱為母愛呢？以呢種方式嚟延續個女嘅「存在」，在我而言，係愛自己嘅表現多於愛個女嘅表現。佢展現緊嘅更多係人類對寵物嘅態度。只係不能接受呢樣嘢從佢生活之中就此消失。喺家人患病去世之前，唔係諗點樣同佢好好相處，點樣令佢冇咁痛苦，點樣珍惜最後呢段時間嘅回憶，反而係揾個機械人嚟延續佢嘅存在，訓練個機械人學習自己個女嘅行為模式同反應。呢件事點諗都稱唔上愛嘅表現。當然，我無意否定 carer 本身都需要被照顧呢件事，亦唔係話佢唔可以為着自己嘅感受去做啲嘢，只係喺一個咁嘅時刻做出咁嘅行為，終究令人念頭難以通達。
太陽能夠撥開那些虛幻的泡泡，那些善意的謊言，那些註定無法兌現的承諾，看到人心深處真正寶貴的東西。他會原諒我們的脆弱，成全那經受得住最終考驗的東西。
單純覺得呢段好適合作結。呢段文字就令人感受到宗教嘅作用。假使可以全然相信人生中會有個存在可以咁樣包容照料我哋，相信心係會好受不少。
後記：
自從全職工作後就冇乜點睇書／戲，更加唔好話寫嘢。好在慢慢都叫咗適應咗，希望嚟緊會越嚟越好啦～
^上面呢句嘢，我寫嘅時候係二零二二年六月，轉眼已經係兩年前嘅事。兩年後嘅六月，我又執返枝筆繼續寫埋落去，感覺其實有啲複雜，睇返啲書摘，有啲已經冇咗個觸動，亦有啲令我諗返起當時睇呢本書嘅時候，文字超越時間之處莫過於此。慶幸斷斷續續都叫寫完篇文，亦叫做慢慢重拾緊睇書睇戲睇展寫嘢，希望嚟緊會越嚟越好吧。
呢本書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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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名：卡拉與太陽
作者： 石黑一雄
譯者：宋僉
出版社：上海譯文上版社
ISBN：978753278683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