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哉十行》周夢蝶
首先我中意首詩嘅其中一個原因喺詩名就出現咗：「十行」。因為佢就係得十行咁短。我本身好怕讀啲好長嘅詩，一至兩頁就最好啦，三頁都差啲，再多我就會有啲卻步。當然啦， 撇除我個人偏好，要喺短短十行去講到一個故事／營造到佢想要嘅氛圍本身就係一件好勁嘅事。
單睇詩題，如果「十行」係講首詩長度，咁「善哉」應該就係講個主題啦？但就係見到「善哉」兩隻字，我諗大家第一下諗到嘅都係佛教，特別係電視劇入面啲和尚嘅口頭禪「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無可否認，成首詩的確係有一種「禪味」喺度。我諗都源於佢某啲用字：「善哉」、「若欲」、「即得」、「乃至」都係感覺上佛經嘅用字。（我都驚係我片面嘅感覺，所以特登上 Google 揾返呢堆字，top result 都係啲佛教相關嘅嘢。）而我哋淨係睇詩題其實都係未太知詩人想講啲乜咁，咁就再睇落去啦。
人遠天涯遠？若欲相見
即得相見。
一落到去第一句就直接點咗題。呢首係一首講距離同思念嘅詩，而全詩短短十行重覆咗三次嘅「若欲相見」就更加明確咁話咗俾讀者知呢樣嘢。「人遠天涯遠？若欲相見//即得相見」即使兩個人天各一方，只要想，就可以見到。咁到底係點樣見呢？詩人並無一嚟就直接回答，反而有少少喺度打禪機咁講：
你心裡有綠色
出門便是草。
明明如果出門係有草，佢就係有草，唔關你個心有冇綠色事。但佢就係掉返轉咁講，係因為你個色有綠色先，出門先見到草。當初見到呢句就諗起「你未看此花時，此花與汝同歸於寂；你來看此花時，此花顏色一時明白過來，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覺得有異曲同工之妙。（當然啦，我對陽明心學冇研究，確實係點就可能要各路高手解畫啦。）得意嘅係，當我睇到「你心裡有綠色」嗰陣又好似真係好易諗起草地，變相印證咗佢個講法咁。
呢兩行最重要係為成首詩嘅方向定咗調：我哋講嘅，係心。要講距離同見面，我哋可以講物理上嘅，詩人大可以寫話「你手裡有八達通//下車便是我」，但佢就係揀咗最唔物理嘅方法，近乎神秘學咁嘅心象投影，只要一諗，就得㗎啦。
得意嘅係，「綠色」係「草」嘅一種特質，換句話說，其實只要你諗起任何嗰個人有嘅特質，就會見到佢。成件事好浪漫。因為我戴眼鏡，你見到眼鏡就等於見到我；因為我中意着黑色衫，你見到黑色嘅天空都好似見到我。其實正正就係《小王子》入面狐狸話如果佢被小王子馴化後，本身對佢嚟講冇意義嘅稻田就會因為小王子金燦燦嘅髮色而變得有意義咁。我想見草，綠色就有咗特殊嘅意義。
跟住落嚟，詩人否定咗幾個想見嘅時候嘅做法：
若欲相見，更不勞流螢提燈指路
不須於蕉窗之下久立
不須於前庭以玉釵敲砌竹
其實呢啲方法都好合理，想見一個人，咪跟住啲螢火蟲帶路咁去揾佢囉；再唔係就企喺窗邊發呆聽雨打芭蕉，又或以用釵敲竹借音樂寄情，全部都好合乎大眾概念中想見一個人會做嘅嘢。但佢偏偏就話唔使咁樣做。咁佢 ban 完照計就會講返佢認為應該做嘅嘢啦。
若欲相見，隻須於悄無人處呼名，乃至
哦原來係去一個冇人嘅地方叫下佢個名就得？喺呢度詩人借「乃至」嘅歧義玩咗個小小嘅 word game。第一次睇呢首詩，去到呢句，會覺得佢係講緊「呼名乃至」，一叫名就會出現。刻意咁同前面「乃至你說」個「乃至」有唔同意思。因為佢啱啱先否定完三個行為嘛，咁呢樣應該係佢覺得要做嘅行為啦掛。但當我哋睇埋下句就發現，咦，唔係喎，原來呢個「乃至」同上面一樣都係「甚至／以至於」嘅意思。
只須於心頭一跳一熱，微微
微微微微一熱一跳一熱
原來喺獨處時叫對方個名都係太多啦。我哋根本唔需要做咁多唔同嘅舉動。我哋只須喺心頭一熱一跳，心念一動，原來就足夠。 呢度「心頭一跳一熱，微微//微微微微一熱一跳一熱」嘅斷句某程度上就係扮緊心跳嘅起伏停頓。所以當我哋睇返轉頭，「若欲相見//即得相見」同「你心裡有綠色//出門便是草」中間嘅分行，可能就係嗰「心頭一跳一熱」。由始至終，重要嘅都係心。而詩人今次刻意留白，冇講「微微微微一熱一跳一熱」後到底會點，但我諗當去到「微微微微一熱一跳一熱」嘅時候，其實都唔太重要了。
一個值得留意嘅位係成首詩係冇「我」得「你」，（大家可能留意到我上面完全冇提及「善哉善哉你說」同埋「乃至你說」嗰兩句。）由於詩人冇用冒號引號，我哋只能夠推測邊啲句子係「我」引述「你」講，邊啲係「我」自己講。
紅色係我依理解加返嘅冒號引號。除咗第一句藍色字外，大部分都似係「你」所講嘅說話。當然我哋都可以調轉話係「『人遠天涯遠？若欲相見//
即得相見。』善哉善哉你說。//『你心裡有綠色//出門便是草。』乃至你說。」但考慮到「乃至你說」個「乃至」，我諗前者會通順啲。而喺咁嘅前提下，原來大半首詩都係「我」引述緊「你」講有關思念嘅說話。因為「我」想見到「你」，所以「我」就諗返起「你」同「我」講過「你」覺得思念人時應該點樣嘅說話。原來份思念並非「我」一廂情願嘅單思，而係「你」都經歷過。而由「善哉善哉」開始，「我」就喺度諗緊「你」，做緊「你」口中「心裡有綠色//出門便是草」。所以上一句先會話係「若欲相見//即得相見」。而詩入面冇特別講「我」同「你」究竟係咩人，變相更加着眼喺「思念」本身度。
詩入面出世同入世嘅對比頗為明顯。詩以「善哉」為題，詩句中亦有化用佛經用字，但偏偏寫嘅就係對人嘅思念，個對比令我諗起傳為倉央嘉措所作嘅一首情詩「曾慮多情損梵行，入山又恐別傾城，世上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正正因為從修行人嘅角度去寫世間情感，反而突顯出嗰份情意之重。
除咗出世同入世嘅對比外，實同虛嘅對比更為明顯。整首詩自「你心裡有綠色//出門便是草」點題後，由外顯實在嘅行為開始慢慢收攝，由「流螢提燈指路」物理上離家去揾對方，到「於蕉窗之下久立」同「於前庭以玉釵敲砌竹」喺屋企窗邊庭前嘅舉動，再到閂埋門獨處就做到嘅「於悄無人處呼名」，去到後來嘅「於心頭一跳一熱，微微」，甚至到最後嗰行連心頭都冇埋，只淨低對對方嘅思念「微微微微一熱一跳一熱」。由實至虛，由「有所在」到「無所在」，越係收歛，箇中嘅情感反而越明顯。而詩人唔係一步到位講出「微微微微一熱一跳一熱」而係逐步推展亦有種不停思念對方，乃至喺度思考且否定修正自己思念嘅方式嘅感覺，反顯出份思念嘅細膩。
短短十行嘅詩，最後寫咗我大半日嘅時間，呢個某程度上都係文學嘅樂趣所在。寫到呢度，以一個小細節作結啦：全首詩只係出現咗兩次句號；而詩末，係冇句號嘅。希望讀到呢篇文嘅讀者都可以遇到個對你思念冇句號嘅人。
後記
第一次寫詩相關嘅嘢，感覺比預期中好。一路好怕寫啲好文學分析嘅嘢，始終呢啲係應該要花時間去研究去 polish 嘅嘢，而我自問唔係好夠班去做。特別係實在太多勁人（e.g. 戈登探長、聲韻、字花）有寫開呢啲嘢，真係會一睇就高下立見。不過難得遇到首自己想講下嘅詩，唔寫又好似過唔去，再者，啲人唔中意自己會唔睇，好似唔使諗咁多咁。所以都係照寫啦。
我本身唔知蕉窗係乜就走咗去揾下，但最後淨係揾到一首叫《蕉窗夜雨》嘅客家箏曲。話係喺窗邊聽雨打芭蕉嘅聲感悟鄉愁嘅作品，又幾好聽。順住《蕉窗夜雨》去揾，啲人話佢個曲名可能源於陸游妾嘅《生查子》，又有人話可以佐以晁補之嘅《浣溪沙．江上秋高風怒號》，所以我上面對「蕉窗」嘅理解就跟住呢啲詞引伸，喺呢度順便放埋上嚟等各位睇下。
只知愁上眉，不知愁來路。窗外有芭蕉，陣陣黃昏雨。
逗曉理殘妝，整頓教愁去，不合畫春山，依舊流連住。《生查子》陸游妾
江上秋高風怒號。江聲不斷雁嗷嗷。別魂迢遞為君銷。
一夜不眠孤客耳，耳邊愁聽雨蕭蕭。碧紗窗外有芭蕉。《浣溪沙．江上秋高風怒號》晁補之
另外，我又有揾過下句「不須於前庭以玉釵敲砌竹」，發現「玉釵敲砌竹」可能係出自高適嘅《聽張立本女吟》，亦係一首唔錯嘅詩，一併放上等大家睇下。
危冠廣袖楚宮妝，獨步閒庭逐夜涼。
自把玉釵敲砌竹，清歌一曲月如霜。《聽張立本女吟》高適
